罗渊左肩的伤口早已麻木,但心头的痛楚却尖锐如刀。
他看到葛继永在豁口处浴血奋战,摇摇欲坠;
他看到年轻的士兵被数把弯刀同时刺穿,兀自圆睁着不甘的双眼;
他看到阿史那咄吉那张狰狞的脸在远处狂笑,似乎在宣告着他最终的胜利。
二十年前妹妹的哭喊,三弟罗海临死前的呼唤,还有此刻眼前无数将士倒下的身影,重重叠叠,在他脑海中翻腾、咆哮!
守不住了?
这个念头如同毒蛇,清晰地钻入罗渊的脑海。
不!绝不能!
朔风关在,大晏北门就在!
关破,则国门洞开,北狄铁蹄将长驱直入,涂炭大晏山河!
三十万守城将士的血,都将变得毫无意义!
还有那些等待他们归家的亲人……
一股滔天的暴戾之气从罗渊胸中炸开,瞬间冲散了那丝绝望。
他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卷刃长刀,刀身映着血色的残阳和城头的火光,发出凄厉的嗡鸣。
“大晏——!”
罗渊的声音如同受伤的远古巨兽发出的咆哮,压过了所有的厮杀声,响彻整个朔风关。
“死战——不退——!!!”
“死战不退!”
“死战不退——!”
葛继永浑身浴血,拄着战斧,看到罗渊杀到身边,咧开满是血沫的嘴,哈哈大笑。
“罗…大将军…末将…还能再砍十个!”
罗渊一刀砍死偷袭葛继永的敌军,反手再一挥,斩下三个敌军士兵的头颅。
他爆呵道:“活着,你都没能参加女儿的婚仪,还没有喝上女婿的一杯茶,你甘心死吗?!”
葛继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!”罗渊飞身一脚,将挥刀砍来的两个敌军同时踹出一丈之远。
“你只要记着,坚持到最后,就还有希望。”
葛继永眼眶都红了,他的战斧挥舞迟滞了许多,每一次劈砍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。
还有希望吗?
他内心是绝望的。
但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出息了,和皇贵妃娘娘设了‘护国筹饷司’,为朔风关送来了不少粮食和军需。
女儿这么有本事,他怎么能丢女儿的脸?!
“杀……!!!干他娘的!老子要活着回京城,喝女婿的一杯茶!”
骤然间,葛继永只感觉自己浑身都注入了力量。
伤口不疼了,手有力气了。
总之,拼命杀就对了!
阿史那咄吉在远处狂笑着,胜利仿佛已经唾手可得!
他甚至策马向前逼近,准备亲眼见证罗渊的末路。
罗渊被几十名悍不畏死的铁浮屠围攻,和葛继永冲散。
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带着恶风狠狠砸向他头颅的瞬间——
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,死亡的气息是如此清晰。
他避无可避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他看到了敌人眼中的兴奋,看到了葛继永惊骇的脸,看到了身后那面依旧倔强挺立、却即将被彻底淹没的“大晏”战旗……
三十年戎马倥偬,血海深仇,国门重任,骨肉至亲……
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。
他,罗渊。
今日,要葬身于此,与关隘同殉。
没有害怕,没有后悔,只有一丝苦涩和怅然。
他放弃了格挡,反而将全身残存的力量灌注于卷刃长刀,准备在头颅碎裂的同时,将刀掷出去,送入阿史那咄吉的胸膛!
然而,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!
一支离弦的飞箭破空而来。
“噗……”是箭矢入肉的声音。
“砰……”朝他挥舞狼牙棒的敌军士兵轰然倒地。
紧接着,一阵低沉、雄浑、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,如同从九天之上滚落的惊雷。
骤然间,撕裂了朔风关上空所有的喧嚣。
这号角声不同于北狄尖锐的牛角号,它更加浑厚、更加磅礴。
带着一种令人心魂震颤的力量,由远及近,滚滚而来!
城头上下,所有浴血厮杀的人,无论是敌军,还是晏军将士,动作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。
罗渊猛地转头,循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望去。
只见天地相接之处,一道滚滚烟尘如同翻腾的怒龙正狂奔而来!
烟尘之下,是如林的枪戟,反射着夕阳最后的余辉。
一面巨大的、猩红如血的战旗,在烟尘最前方猎猎狂舞。
一个斗大的、铁画银钩、仿佛由烈焰铸就的“晏”字,在如血残阳下,熊熊燃烧!
帅旗之下,一骑当先!
对方身披玄黑重甲,须发戟张,宛如战神降世,手中拉满的弓还未收回。
“罗渊——!老子来了——!!!”
武王的咆哮,如同九霄雷霆,炸响在每一个朔风关将士的耳畔!
“武王!是武王爷!”
“援军!援军到了!!”
“天佑大晏!天佑大晏啊——!!!”
城头,爆发出震天的、带着哭腔的狂吼。
那声音里,有绝处逢生的狂喜,有积压太久的屈辱爆发,更有劫后余生的无尽酸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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