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初八,寅时三刻,安仁坊内已灯火通明。
晨露凝于檐角,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,一滴,又一滴,如同更漏计数着吉时的临近。
坊间槐柳扶疏,枝叶间缀满童子们系上的红绸,在微醺的晨风中轻轻摇曳,宛若天边初现的朝霞跌落凡尘。
陆昭阳端坐于檀木妆台前,铜镜映出她略施粉黛的面容。
镜中女子眉若远山含黛,唇似樱桃点朱,平日里清冷的目光此刻却漾着微波。
柳烟手持象牙玉梳,正为她梳理如瀑青丝,梳齿滑过发丝,几根不听话的发丝便俏皮地翘了起来。
"一梳梳到尾。"柳烟轻声念着,指尖温柔地抚过发梢,"二梳白发齐眉..."她的声音忽然哽咽,忙用袖角拭了拭眼角。
铜镜里,陆昭阳看见师姐眼中闪烁的泪光,自己的指尖也不自觉地蜷缩起来,攥紧了嫁衣袖口繁复的鸾鸟纹,那些繁复的纹路硌得掌心微微发疼。
门外传来三声轻叩,陆寻的声音透过雕花门扉传来,比平日多了几分沙哑:"烟儿,吉时将至。"
柳烟急急应了声,手上动作却愈发轻柔。她将陆昭阳的青丝绾成时兴的惊鹄髻,插上金累丝嵌宝花凤钗。
那钗头垂下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晃,在烛火中划出一道道银光,映得铜镜里光影交错,恍若梦境。
"师姐..."陆昭阳望着镜中盛装的女子,觉得那描金敷粉的容颜如此陌生。
她下意识抬手想触碰镜面,却在半途被柳烟温暖的手掌包裹。
"别怕。"柳烟将绣金却扇递到她手中,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按,"拿着这个,待会儿许大人作完却扇诗才能放下。"
她的目光在陆昭阳脸上流连,俯身在她耳边轻语:"今日的昭阳,比曲江池畔的秋海棠还要娇艳三分。"
院外忽闻鼓乐喧天,笙箫声中夹杂着孩童清脆的笑闹。
杜安小跑进来,激动得幞头都歪了几分:"迎亲队伍已到坊门!许大人骑着照夜白,那马鞍上镶的瑟瑟石晃得人眼花..."
朱雀大街上,许延年身着绛红织锦婚袍,金线暗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,宛如流动的星河。
他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,马鬃上系着的红绸随风飘扬,宛如跳动的火焰。
许义捧着刚猎来的双雁走在最前,那对鸿雁羽毛上还沾着山间的晨露,不时发出清越的鸣叫,引得道旁孩童纷纷踮脚张望。
"吉时到——"礼官高唱,声音穿透晨雾。
安仁坊门前早已围满观礼的百姓。
有妇人抱着孩童指着马背上的新郎官:"瞧那许大人,真如画上走下来的谪仙!"
孩童伸手去抓飘落的花瓣,咯咯笑着将花瓣塞入口中,又被母亲急忙取出,引得周围人哄笑。
许延年翻身下马,在众人瞩目中走向院门。
他心跳如擂,掌心沁出的细汗将怀中诗笺都浸得微潮,却仍保持着世家公子应有的从容气魄。
陆钰与陆阿桂身着新裁的圆领袍立于门前,一个如雪中青松,一个似春风杨柳。
"陆师兄。"许延年郑重行礼,声音低沉几分。
陆钰微微颔首,侧身让开半步。
陆阿桂却笑嘻嘻地挡在前面,折扇"唰"地展开:"许大人,想接新妇,可得先过我们这关!"
按照古礼,障车者需索诗一首。许延年不慌不忙,目光掠过院中那扇熟悉的雕花窗棂,略一沉吟:
"宝扇迎归九华帐,画屏深掩彩云香。
妆成只是熏香坐,帘外秋寒赐锦袍。"
清朗的声音在晨风中传开,围观众人不由喝彩。
陆阿桂抚掌大笑:"妙哉!"这才让开道路,却在许延年经过时低声道:"若敢负她,我第一个不饶你。"
屋内,陆昭阳手持却扇,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渐近,心跳如擂鼓,震得耳膜嗡嗡作响。
许延年踏入房门,见新妇盛装而坐,一时竟忘了礼数,怔在原地。
晨光透过窗纱,在她嫁衣上洒下细碎的金光,那金线绣成的鸾鸟仿佛要振翅高飞。
"催妆诗。"柳烟轻声提醒,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。
许延年这才回神,从袖中取出一卷诗笺。他的指尖微微发颤,展开时险些将纸卷撕破:
"秋日凝妆上翠楼,金钿斜映玉搔头。
长安少年多轻薄,独许郎君解千愁。"
陆昭阳闻言,缓缓放下却扇。盛妆后的容颜如秋月生辉,眉间一点朱砂更添艳色。
许延年呼吸微滞,伸手接过她的手,触到指尖微凉的温度。
"昭阳..."他低唤,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,那里正传递着与他同样急促的心跳。
陆寻轻咳一声,老人站在门边,望着自己养了十七年的姑娘,忽然觉得眼眶发热。
他想起那个雪夜捡到的襁褓,想起她第一次执针时认真的神情,如今这株他亲手培育的雪莲,终于要移植到别人的庭院里去了。
七香车早已备在院外,车檐四角悬挂金铃,随风飘荡,叮咚作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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