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说武钢一米七,这是我国钢铁工业发展的重要里程碑,无数工人师傅们夜以继日地奋战在生产一线,为国家的钢铁事业贡献了自己的力量。
而如今,我们将要踏进祖国第一大城市,去建设现代化的宝钢。这是何等的幸运与自豪!我们肩负着重大的使命,将在这片充满机遇和挑战的土地上,书写属于我们自己的辉煌篇章。我们要继承前辈们的精神,以无畏的勇气和坚定的决心,为实现国家的现代化工业目标而不懈努力。
……
船身猛地一震,汽笛骤然撕裂空气,浑浊短促,似被浓雾呛住了喉咙。上海十六铺码头狰狞的剪影迎面撞入眼帘。
“到了!到了!”年轻工人骚动着挤向船舷,脸上跳跃着久违的兴奋。然而下一秒,一股浓烈、粘稠、令人肠胃翻搅的恶臭,像一只无形的、污秽的巨手,猛地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。是粪便发酵后混合着黄浦江特有腥臊的死亡气息。
“呕——!”
“我的娘!这什么味儿啊?”
“劳资科科长呼奀伯把我们骗去深山老林吃土,现在考队长又把我们弄到这粪坑里闻臭气!缺了大德了!”张英杰扯着嗓子吼了起来,声音因激动和反胃变了调,带着破音的尖锐。他周围几个年轻人立刻怪声怪气地附和,像群被激怒的雏鸟聒噪着,拍打着无形的笼壁。不满的火焰在浑浊的空气里劈啪作响。
人群的目光,瞬间聚焦在我身上,像无数根无形的针扎过来。
我拨开挡在身前的两个工人,径直走到张英杰面前。江风猛地灌来,吹乱了他额前汗湿的几缕头发,也吹得他眼中的桀骜和挑衅不安地晃动。年轻的怒火在他脸上燃烧,热气几乎灼人。
“小张,”我的声音不高,却压住了四周的嘈切,“imperfect是什么意思?”
他一愣,像是被按了暂停键,脸上的愤怒凝住了,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砸得有些懵。周围起哄的嗡嗡声也奇迹般低了下去,只剩下浊浪拍打船体的哗哗声和远处隐约的汽笛。
“i-m-p-e-r-f-e-c-t,”我一字一顿,很慢,像钉子敲进木头。
张英杰喉结滚动了一下,混乱的情绪强行压下,属于知青的那点不服输的倔强浮了上来:“考队长,你考不住我!”他梗着脖子,声音又扬了起来,“‘imperfect’就是‘不完美’!就是‘有缺陷’!就是‘瑕疵’!”每一个词都斩钉截铁,像抡起的锤子砸在甲板上。
“很好,”我点点头,脸上没什么波澜,“那,给它加一点呢?”
“加一点?”张英杰眼里的自信瞬间被茫然冲散,嘴唇动了动,却没发出声音。刚才还喧嚣的工人们也陷入了沉默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疑惑和思索爬满了年轻的面孔。江风穿过沉默的人群,带着那股无法忽略的恶臭,吹得人心里发凉。
“不是考题,”我迎着那些困惑或仍有怨气的目光,声音缓了下来,像是在浑浊的江水里淘洗,“我和你一样,英语半路出家,自学磕磕绊绊。但这个词让我明白,不完美,它本身就是一种美。”
人群里发出几声压抑的、像是嗤笑又带着点困惑的抽气。
“想想看,”我提高了声调,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,掠过他们身后浑浊翻滚的江水,最后落向那片被恶臭笼罩却轮廓初现的庞大都市,“没有坑洼,哪来前进的脚印?没有波折,哪来故事的滋味?就像这上海滩,十里洋场是真,可这‘拎马桶’的臭气,也是它当下抹不去的真实一角!”
站在张英杰旁边的杨翰笙耐不住了,他性子更躁:“考队长,扯远了吧?‘加一点’到底是什么?”
我的目光迎上他的急切,嘴角似乎弯了一下,又似乎没有:“‘imperfect’,不完美。可如果我们在这里,”我用手指用力在空中虚点,仿佛笔尖蘸满了墨,“加上一点——‘I'm perfect’!”声音陡然拔高,穿透沉闷的空气,“仅仅一点!它就变成了‘完美’!变成了‘无瑕’!变成了‘我很完美’!”
几十秒前还充斥着抱怨和臭味的甲板,此刻陷入一种奇异的凝滞。年轻工人们脸上的愤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,只剩下惊愕、若有所思,还有一点点被什么东西猝然击中的茫然。浑浊的江风卷着那个沉重的“完美”在他们头顶盘旋。
“眼前的宝钢工地,”我的声音斩开凝滞的空气,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,“肯定堆满了不完美——艰苦!困难!挑战!像山一样压过来!但我们是谁?我们是闯过三线、扛过‘杠杠压’的人!”我猛地挥手,臂膀划开浑浊的空气,指向那在臭气中沉默矗立的庞大城市轮廓,“用我们的手!给这上海滩,给这宝钢,也给我们自己——加上这一点!让‘不完美’,变成‘我很完美’!”
短暂的寂静后,张英杰脸上的茫然碎裂开一丝光亮,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。杨翰笙眼中的躁动也沉淀下去,用力抿着嘴唇。
“工长!班长!”我转身,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干脆利落,斩钉截铁,“清点人数,列队!拿好行李——准备登岸!”
人群轰然应诺,沉闷的骚动被一种急切的秩序取代。脚步声杂乱却有了方向,绳索摩擦船舷,沉重的行李在甲板上拖拉。浑浊的江风依旧裹挟着码头的恶臭扑面而来,但那些年轻背影挺起的脊梁,却如同刺破污浊的钢钎。
黄浦江灰蒙蒙的水面映着十六铺码头笨拙而庞大的身影。船靠岸的沉闷撞击顺着甲板传来,混杂着尖锐的铁链摩擦声。那股熟悉的、令人窒息的气息仿佛能穿透衣物,紧紧吸附在皮肤上。灰暗的码头顶端,巨大的“宝钢建设指挥部十九冶四公司”横幅在污浊的空气里抖动着,像一面褪色却依然绷紧的战旗。
未完待续,后事如何,下章请看《【07】扎营石灰焙烧》。